第二十章 不散的军魂
樟岭至古莲段铁路铺轨通车后,铁三师第十二团和第十三团一部,于1972年秋末转移至富克山,接续向前修建古莲至满归段铁路,以期与牙克石至满归(牙林中线)铁路交会,形成大兴安岭北坡的一条环线。
富克山距离古莲三十多公里。部队在知识青年组成的民兵连配合下,于1973年初春开挖富克山隧道。这条五百多米的隧道,转年夏天即修建完成。这时收到了“修至富克山,近期暂不往前延伸”的命令。至1975年春,完成了该路段的路基和桥涵工程,并铺轨至古莲河大桥。
《人民日报》1976年6月8日报道:贯穿大兴安岭林区的嫩林铁路通车。全长六百八十点五五二公里的嫩林铁路干线,最终于1978年12月20日全部交付运营。
第十一团和第十四团,于1973年6月转战吉林省,修建烟白线(烟囱山站至白山镇)。这条长七十二公里的白山水电站工程专用线,于1973年11月开工,1976年9月铺通,1977年10月交付。1979年至1983年,他们还修建了白山电厂专用线十一点六公里,房屋七千七百四十多平方米,以及吉林浑江电厂的灰坝。
这两个团会同第十四团,于1977年秋转战内蒙古。第十四团承担海拉尔火车站的扩建工程。第十一团和第十二团担负修建伊敏支线铁路(海拉尔至伊敏矿区,又称海伊线)。这条煤炭支线长八十七公里,于1978年5月开工,1979年11月铺通。1979年至1982年,他们还修建了伊敏矿区专用线二十点四公里,以及海伊公路(海拉尔至伊敏)二十三公里。伊敏支线铁路于1983年2月交付。
第十三团于1979年5月转驻十八站,担负塔十(塔河至十八站)支线铁路的修建。
第十四团于1982年转驻十八站,也投入到塔十支线铁路的修建。
1976年至1978年,第十五团转战吉林省奈曼旗,参与京通(北京至通辽)铁路的修建。1979年回师大兴安岭林区,入驻十八站,参加修建塔十支线。
1980年下半年第十五团撤销(实际撤销的是第十一 团,将第十五团改成了第十一团)。
塔十线长五十七点零三九公里,于1979年5月开工,1981年11月铺通;而后转入收尾配套、塔河车站扩建和十八站至韩家园路段的施工。至1983年底,塔十支线和塔河车站两项工程基本完成。
就在铁三师所属部队转战东北各地的时候,自上而下吹来了一股风:铁道兵有可能被撤销。
从1975年开始,围绕铁道兵是否在解放军序列中保留的问题,经过许多争论和反复变化,一直未能确定。直到1982年4月9日,国务院办公厅、中央军委办公厅发出通知:“中共中央、中央军委决定撤销铁道兵建制,把铁道兵并入铁道部。”12月6日,国务院、中央军委正式下达了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决定。
1982年12月下旬,铁道兵政治部副主任钱诗剑率领整编改建工作组,来到了铁三师机关驻地加格达奇。远在大兴安岭林区的铁三师机关,在接二连三的减撤冲击下,尤其在铁定撤销建制之后,士气低落,军心不稳。工作组配合师党委,通过大小会议、个别谈话、走访慰问等形式,上上下下好一通儿忙活,总算是表面上把局面稳定住了。
1983年元旦这天,副师长铁军举行家宴,招待从北京来探亲的马诗怡,当然也包括她的夫君钱诗剑,以及她与铁龙所生的儿子铁马,还有铁马的女朋友焦敏;还叫来了妹妹铁英、妹夫林中飞,和他们的儿子林麟;还请来了弟弟铁龙的遗孀索山花。
铁军首先端杯致辞:“今天我们这是家庭聚会,既是招待钱诗剑和马诗怡夫妇,也是和我妹妹、妹夫到一起聚聚,也让两个孩子:铁马和林麟,进一步加深感情。同时邀请弟妹索山花,到家里来会会亲人。还有铁马的女朋友焦敏,也来家里认认门。这第一杯酒,我要敬给我的弟弟铁龙,以及在嫩林线牺牲的所有战友……”说着把酒慢慢地倒在了地上。大家一时心情都很沉痛。索山花不由得掉下了眼泪。铁军摇了摇头,又倒上了一杯酒,苦笑着说:“有些悲壮了。这第二杯酒,为老妈干杯。她听说我们在这儿聚会,恨不得从北京赶过来。老人家已经年过七旬,去年又闹了一场大病。来,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,干!”不论杯中是酒还是饮料,大家都端起来碰了一下,各自一饮而尽。钱诗璧招呼大家吃菜,说这鱼是林中飞拿来的,“全是冷水鱼,有好多品种,今天炖了一大锅,让大伙儿吃个够。余下的给山花弟妹,算是给孩子下奶吧。”在铁龙“走”后八个多月,索山花生下了一个女孩,现在刚刚八个月大。索山花说:“就不用顾虑我了,鄂伦春人还愁没肉吃?要给那就给焦敏吧,让她补补小身板儿,好生个大胖小子。”说得焦敏满面娇羞,哭笑不得地说:“胡说什么呀你?没个长辈样儿。”索山花说:“这有啥不好意思的?你和铁马如胶似漆,干脆马上结婚得了。到时候鱼和肉,都由我来供应。”铁军忙岔开话头,说我接着提词儿:“这第三杯酒,喝个团圆酒。能在大兴安岭加格达奇,这么多家里人欢聚一堂,实在不容易呀。我们家三代铁道兵,老爸老妈是元老一级的,我们兄妹几个、诗剑和诗璧,都把青春贡献给了铁道兵。而我们的下一代,也都当了铁道兵。诗怡、山花和焦敏,虽说不是军人,但却都是军嫂。可以当之无愧地说:我们是铁道兵世家!来来来,为我们的铁道兵世家--干杯!”众人有些激动地干了杯。钱诗璧张罗吃菜,说这是红烧黄羊子,也是林中飞带来的。钱诗剑边吃边说:“味道不错,比羊肉好。我说林副团长,你们部队不是在伊敏线上嘛,那儿离这儿有千八百里吧?这怎么又是冷水鱼,又是黄羊子,你是怎么鼓捣来的?”林中飞笑道:“我们那儿也是大兴安岭,只是有东坡西坡之别。本来只装了一麻袋鱼,开车刚走了一百多里,碰上了一群黄羊子,就搂草打兔子,顺手捎来两只。”林麟说:“爸,黄羊子好打吗?你打了几只呀?”已经年过二十的林麟,正在铁道兵学院上学。林中飞说:“一群黄羊子少的有几十只,多的几百只,甚至几千只。这东西不难打。我只打了两只,多了带不了。”铁军说:“下面请诗怡提酒。她是我们的主宾。”马诗怡说:“我是听说铁马找了女朋友,这才到加格达奇来探亲的。也想来看看诗璧,还有索山花弟妹。一看到焦敏,就一见如故。不怪诗剑跟我夸,真是个好姑娘啊,跟铁马非常般配。也要祝贺诗璧,终于如愿以偿,跟铁军珠联璧合了。山花弟妹非常优秀,只可惜铁龙‘走’了,抛下孤儿寡母……”看到索山花落了泪,声音竟也哽咽起来。铁军忙岔开了话头:“下面请诗剑老大哥提酒。”钱诗剑说:“那我就提一杯吧。在座的数我年长……”铁英插话说:“也数你官儿大。”钱诗剑接着说:“从我夫人诗怡这儿来说,我与你们这铁道兵世家,关系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;从我妹妹诗璧这儿来论,我们是实实在在的亲戚。你们这铁道兵世家,第一代老英雄铁流,解放战争中抢修抢运,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;第二代铁军、铁龙两兄弟,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出生入死,能活着回来那就是万幸了。还有小妹铁英,在铁三师医院,默默地做奉献。还有妹夫林中飞,都当了副团长了。你们几个人,包括我妹妹,在这号称高寒禁区的深山老林,一干就是一二十年哪。第三代这小哥俩儿,也都加入了铁道兵;尤其是铁马,入伍十来年了,都干到营职了。还有弟妹索山花,你嫁给铁龙本身,就是一曲爱情的颂歌。还有铁马的朋友焦敏,江南淑女找个东北汉子,这才叫千里姻缘一线牵。还有我妹妹诗璧,从京城远嫁铁军,真像是昭君出塞。诚所谓美人爱英雄啊。”钱诗璧接过来说:“哥,哥,你喝多了吧?”钱诗剑笑道:“好好好,不说了,为铁道兵世家大团圆,干杯!”铁马干完杯,慷慨激昂地说:“俱往矣!俱往矣!数风流,成云烟。论成败,空悲切。铁道兵都要被撤销了,我们这世家毛之焉附?一个功勋卓著的兵种啊,只存在了三十几年,说撤销就给连根儿拔了,这叫我们魂归何处?几十万吃大苦、流大汗、拼大命的指战员哪,说转工就给连锅端了,这叫我们情何以堪?”林麟愤愤不平地说:“为什么?凭什么?我们铁道兵咋就成了没娘的孩儿啦?一脚就给踹出了解放军序列。是因为我们组建时间短、部队成份杂吗?是因为我们历史根基浅、靠山不过硬吗?”铁英申斥儿子说:“林麟,别瞎说,发牢骚有用吗?”铁马说:“如果连句牢骚都不能说,那我们‘死’得也太窝囊啦。我认为,我们铁道兵被撤,不光是出身寒门,一贯的忍辱负重,还有个重要的原因:我们虽然号称是专业的技术兵种,但其实既不是技术密集型的,更不是知识密集型的,而是属于劳动密集型的,主要靠劳动力死打硬拼。所谓的专业技术,都是军地通用、军民兼容的。因此,首当其冲被裁掉,挥之即去不足奇。至于等到打仗时,召之即来也不迟。不是说铁道部就是铁道兵嘛。”钱诗剑说:“铁马的意见靠谱,不愧是青年才俊。”“且慢,我还没说完呢。”铁马接着说:“我们铁道兵就是‘劳动大军’,独自成军,垂直领导,既不是哪个军种的‘亲骨肉’,也不是血统纯正的‘子弟兵’,姥姥不疼,舅舅不爱,三十儿晚上宰兔子--有你过年,没你也过年。”铁军说:“铁马,说话注意点儿。其实铁道兵走到这一步,历时七年经过五次波折。第一次是1975年,有关部门曾拟定方案,要把铁道兵缩减至十四万,并且人员不计入军队定额,经费由国家工程费支付,业务统一归口到铁道部。于是,一个问题不容回避地摆了出来:还要不要保留铁道兵这个兵种?但是闹到最后,只是在1976年将第十二师和十五师,转到了基建工程兵建制。第二次是1978年,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决定,铁道兵全部费用在军队总定额外单独计算,从国家铁路工程费开支,但仍属军队序列。最后的结果只是在1979年撤销了第十三师;这一年铁道兵经费自给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点四,到1981年实现了全部自给并略有节余。第三次是1980年,全军进行新一轮精简整编,中央军委决定铁道兵裁减十七万人,撤销了三个军级指挥部,以及第六师和第十四师;保留的十个建制师,由五团制改为了四团制,共撤销了九个建制团,一个团转为铁道兵司令部直属,各级机关也都相应进行了压缩。铁道兵经历了一次最大的裁减,但是总算把命给保住了。第四次是1981年,再一次提出了铁道兵是保留还是撤销、是单列还是合并的问题,经过一番争议,最后暂时搁置。第五次就是1982年的这一次,情况大家都清楚,就不用我多说了。我要告诫大家的是:既然大局已定,那就废话少说,必须服从命令。”林麟慢悠悠地说:“不是说铁道兵特别能吃苦、特别能忍耐、特别能战斗、特别能奉献、特别听指挥、特别守纪律吗?那就把你这个‘乖孩子’、‘软柿子’、‘油瓶子’、‘苦大力’,过继给别人算了。”铁英忍不住训斥说:“林麟,闭嘴!你们两个小崽子,合起伙来发牢骚,不像话。这种话不准再说了,更不要出去乱放炮。”林麟说:“我的妈妈呀,我们不是小孩儿啦,铁马都‘而立’了,我也过二十了。本来想要子承父业,为铁道兵贡献青春;可是,铁道兵说没就没了,这叫我们情何以堪?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,就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啦。”林中飞站了起来,对林麟吼道:“闭上你的臭嘴!越说越不像话。撤销铁道兵是党中央、中央军委的决定。我们做为军人,必须坚决服从!”钱诗璧劝解道:“你们两口子也真是,干什么那么‘政治’啊?在现在这种情势下,恐怕谁都有些想法,议论议论,很正常嘛,有点儿怨气,发发牢骚,也是情有可原的。再说,这不是在家里嘛。”转而对钱诗剑说,“哥,你新近从北京过来,兵部都有什么反映?能不能给我们说说?”钱诗剑想了想,语气凝重地说:“我就只说说陈再道司令员吧。他是1977年9月就任现职的,想不到五年之后,铁道兵会被撤销。老将军哽咽着发问:‘铁道兵是毛主席亲自批准建立的,这个兵种在新中国的建设中立下了不朽功勋,难道就这样说撤销就撤销了吗?’”掏出一个小本子来,翻开一页,边看边说,“陈司令员说:‘如果仅仅是艰苦,那还不足为道,更重要的是,我们的指战员每时每刻还要付出巨大的牺牲。许多干部四五十岁了,还是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。有的同志从十八九岁参军那天起,钻了三十年的山沟,打了三十年的隧道,住了三十年的帐篷或简易房。每一条重要铁路干线接轨通车的同时,筑路部队在那里都会留下一座或几座烈士陵园……三十多年来,无论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,还是在沸腾火热的工地,指战员们总是以子弟兵的光荣自豪感,来激励自己献身祖国,献身人民。指战员们热爱军队,他们的躯体里流淌着军人的热血。现在,他们就要告别军旗,摘下鲜红的领章、帽徽,脱下那身使他们甘愿赴汤蹈火的绿军装,他们心里的那种失落感,那种难以驱除的沉重感,是不难理解的。’”一片沉寂。有人默默流泪,有人低声啜泣。过了一会儿,铁军端着酒杯站起身来,掷地有声地说:“铁道兵并入铁道部,我们开始了新征程。但是,铁道兵的光辉历史,将永远不会被磨灭;铁道兵的战斗精神,必将继续发扬光大。我们用血汗筑就的一条条铁路,就是镌刻在祖国大地的丰碑,将把铁道兵的卓著功绩,千秋万代地传颂下去。为我们铁道兵军魂不散,为铁道兵精神永远传承,大家满饮此杯!”干完了杯中酒,林中飞有些伤感地说:“铁道兵就要被撤销了,我们铁三师何去何从?在大兴安岭林区二十年哪,恐怕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。前些天我为此写了一首歌,歌名叫《再见啦大兴安岭》,现在我来唱给大家听听--铁路修通,
车站完工,
背上了行装扛起枪,
我们踏上新的征程。
再看看穿越林海的钢铁大道,
那是用我们的血汗筑成。
想一想沿线长眠的战友们,
怎不叫我们满怀悲痛。
开发林区我们无私无畏,
披荆斩棘宿露餐风,
豪情融化千里雪,
高寒禁区任驰骋。
啊,二十年修建嫩林线,
挥手道别我们热泪奔涌。
再见吧绿色宝库,
再见吧大兴安岭。
钱诗剑叫了一声好,端起酒来一饮而尽。铁军、铁马和林麟也干了杯。铁英和焦敏泪流满面。钱诗璧和马诗怡也流下了眼泪。
林中飞接着喝第二段--
铁路修通,
车站完工,
背上了行装扛起枪,
部队踏上新的征程。
再听听震撼林海的火车汽笛,
那是为我们送行的歌声。
望一望城镇林场的新面貌,
怎不叫我们感到光荣。
建设边疆我们无怨无悔,
荜路蓝缕卧雪爬冰,
壮志压倒万重山,
碧血丹心铺彩虹。
啊,如今去开辟新战场,
继往开来我们再立新功。
再见吧绿色宝库,
再见吧大兴安岭。
再见啦大兴安岭,
再见啦大兴安岭。
深沉悲壮的歌声,令大家心灵震颤。铁马擦了一把眼泪,激动地提意:“让我们为这首歌儿、为大兴安岭林区、为铁道兵、为铁三师--干杯!”
铁军感慨地说:“二十年前,大兴安岭林区还是人迹罕见的蛮荒之地,因为冬季异常寒冷而被称为‘高寒禁区’。如今整个林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这座自古以来铁门紧封的绿色宝库,如今已经建立了十个县、区、局,十三个大型林业企业,六十四个林场,成为国家重要的林业生产基地。当年的加格达奇,就是一个小屯子,只有一百多户人家。现在,这里的人口达到了十几万。作为大兴安岭地区的首府,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和交通枢纽,呈现出一片日新月异、欣欣向荣的景象;高楼林立,街市繁华,车水马龙,火树银花,成为名副其实的‘万里兴安第一城’。作为开路先锋,铁道兵的功绩,已经镌刻在嫩林铁路线上,将被大兴安岭人民永远铭记。就为了这一点,我们爬冰卧雪、餐风宿露,就值!我们吃苦受累、流汗洒血,就值!”铁马赞道:“大伯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。前一阵子焦敏写了一首词:意思与您不谋而合。我给大家朗诵一下……”焦敏忙说:“别别别,我写的……拿不出手,不要班门弄斧。”马诗怡说:“焦敏还会填词?真是个才女呀。”铁马说:“她父亲是大学教授,研究汉语言文学的。从小她就学着写诗词。现在她是我的老师。前些天,我学着也鼓捣了一首。就先来我写的,算是抛砖引玉。大家请听--《念奴娇·大兴安岭》:大兴安岭,似苍海、凝固波涛奔涌,地老天荒,依旧是、僵卧沉眠不醒。鸟兽安居,人烟罕见,但惧冬天冷。高寒冰雪,已然天下一统。 军地十万精兵,赴林区会战,开发圆梦。筑路修桥,为宝库、装上车轮驰骋。宿露餐风,穿插林海里,采伐梁栋。城乡联璧,北疆兴旺强盛。”林麟带头叫好,众人交口称赞。铁马对焦敏说:“焦主任,该你了。这儿不是‘班门’,你就‘弄斧’好了。我写的这一首,就是你给改的,其实就像你写的一样, 大伙儿都一致叫好,那你还忸怩个啥呀?”索山花说:“焦大记者,那就请吧,巾帼不让须眉嘛。”焦敏笑了笑说:“那我就献丑了。《满江红·加格达奇》:加格达奇,镶嵌在、大兴安岭 。形胜地,物华天宝,水环山拱。街市繁华人气旺,高楼林立车流涌。不愧为、林海第一城,如仙境。 几千载,天地冻。半世纪,人烟冷。孤村方百户,苦寒深重。天降神兵修铁路,军民苦战争全胜。创辉煌、首府换人间,歌兴盛。”满堂喝彩。铁军说:“凭这两首词,也该干双杯。”……1983年2月1日,铁道兵党委、机关,完成了历史使命,正式并入了铁道部。
在加格达奇铁三师的办公楼里,天天都有人大放悲声。不知是谁把一个三米多高的立幅,摆在了大楼的入口处,上面摹写着毛主席手书的“铁道兵”三个红字,并配上了一幅硕大的铁道兵兵徽图案。一下子引起了轰动,很快就传遍了部队。每天都有许多干部、战士赶来,在此拍下意义非凡的纪念照。
1984年元旦如期而至。由鼎盛时期的四十三万大军,已经缩减到了二十万的铁道兵,终于走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历程,在祖国各地的同一时段里,分别举行向军旗告别仪式。
这天上午八点三十分,铁三师机关大礼堂里,集聚着上千名官兵。全场鸦雀无声,气氛庄严而悲切。人人表情凝重,内心怅惘凄苦。大家明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,可又心有不甘地期盼着什么。一些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强忍着不让它滴落下来。主席台正面挂着一面鲜艳的“八一”军旗,大家深情凝望,对它行注目礼。骤然间响起了《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》,威武雄壮的旋律激荡得人们心潮澎湃。这是我们军人自己的歌,不知听过、唱过多少遍了,可现在听起来却不同凡响,如激浪拍天,似战车轰鸣,如奔雷动地,似铁骑奔突。音乐停息后,铁三师师长李赞国走到台口,神情肃穆地望着台下的战友,一字一顿地说:“全体起立。立正!我宣布上级命令:自1984年1月1日起,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九二零三部队集体退出现役,改为铁道部第十三工程局。”虽说早知如此,但是现在听来,简直是如雷轰顶,震得人呆若木鸡。李赞国命令:“听我口令:向军旗--敬礼!”千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“八一”军旗,千百只手臂齐刷刷庄严地举上眉梢。长长的军礼。默默的人群。“礼毕。送军旗!”李赞国语音刚落,四个战士走上台来,小心翼翼地取下军旗,对折,对折,再对折,将其放进了一只木盒里,然后护送它走向了台侧。整个礼堂顿时失去了光彩,大伙儿的心仿佛被掏空了。还没等回过神儿来,李赞国缓缓地说:“全体都有:摘掉帽徽、领章。”有人再也忍不住了,竟放声恸哭起来。就像是打开了闸门,大家跟着大放悲声。一片哭声,一片泪雨。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?那是未到伤心处啊。此时此刻,千百官兵,一起狼嚎虎啸般地痛哭流涕,简直要把礼堂的房顶给掀掉。哭吧,哭吧,把心中的郁闷、失落、惆怅、哀苦、伤痛……全都发泄出来吧!能够亲身经历军史上如此悲壮的一幕,任你是铁打钢铸的汉子也该哭个痛快……过了好长好长时间,哭声才平息了一些。音乐再次响起,演奏的是《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》。既没有领导讲话,也没有表态发言,因为该讲的早已讲烂了,要说的全都说尽了,李赞国高喊一声“散会!”大家便默默地退场了。头上没有了五星帽徽,就如同丢了魂儿一般;领口没有了红旗领章,就像是断了翅膀一般。一个个失魂落魄,惨兮兮铩羽而归。
副师长铁军落在了后面,蔫头搭脑地踽踽而行。走到机关大楼门前,正好赶上哨兵换岗。铁军没好气地喊道:“还站什么岗?把枪交上去!还有,把领章、帽徽都摘喽。”两个战士怔愣着,慢慢地转身走了。“回来!”铁军叫住了他们,“你们去把门庭里的牌匾--就是写着‘铁道兵’的那个,给我搬到路口上去。”两个战士马上行动,把那个立幅抬了出来,跟着铁军来到了路口。原本正在拍照的一些人,议论纷纷地也跟了过来。铁军对跟来的铁马说:“你去把这个条幅给我烧喽,让它去给毛主席报个信儿。”待火着起来以后,他对两个哨兵说,“听我口令:枪口向天,上子弹--放!放!”一束火焰,烛照雪野。四声枪响,声震林海。
几乎就在同一个时段里,铁三师所属各团、营、连,在大兴安岭林区的各个驻地,分别举行了大同小异的仪式。在铁道兵整个三十五年的历史中,铁三师在嫩林线就战斗了二十年。他们在素有“金鸡之冠天鹅之首”之称的大兴安岭林区,战胜了中国最高纬度地区的奇寒酷冷和艰难困苦,修筑铁路八百四十七点二六公里,桥梁六千五百五十二米,隧道一万零五百七十三米,涵渠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九米,建筑房屋三十万五千七百四十五平方米,创造了在人迹罕至的高寒禁区建设史上的奇迹。在这条贯穿林海腹地的钢铁大道两侧,长眠着三百多名铁道兵指战员的英灵,其中经过考证的二百零七名烈士被载入了史册。
是军魂不散还是在天有灵?--想不到仅仅过了三个月,就传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:有关部门决定将国庆三十五周年阅兵国旗方队的重任,交给铁道部工程指挥部和石家庄铁道学院。这铁道部工程指挥部不就是刚刚由铁道兵改建的吗?这石家庄铁道学院不就是刚刚由铁道兵学院更名的吗?--这可能吗?是真的吗?就在大家疑惑之时,正式通知下来了:国旗方队训练指挥部设在石家庄铁道学院,指挥、教练和工作人员全部由铁道学院担任;从十个工程局各抽调六十名青年职工,共六百人;从铁道学院应届毕业生中选择四百余人,组成国旗护卫方队,参加国庆阅兵典礼,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。
第十三工程局参阅人员的遴选,局党委决定由副局长铁军负责。
通知一下发到所属各处、段、队,广大职工大喜过望、兴奋异常,纷纷写决心书、保证书,无不期盼能够被选上。然而,一个局只要六十人,那可是几百挑一呀。上级对参阅人员的年龄、身高、仪表、健康状况等各方面,都做出了严格的规定,比如身高要求必须在一米七以上。各工程处报上来的都是精兵强将。却有一个落选的战士闹了起来。第二工程处处长郝向杰向铁军报告说:“这个战士名叫梁栋,各方面条件都够格儿,只是个头差了一厘米。他父亲名叫梁满仓,部队刚进大扬气时,为了救战友牺牲了。他哭着闹着找到我。我倒是挺同情他的。”就在这时林中飞打来个电话,说梁满仓曾是他手下的班长。梁栋作为烈士后代,子承父业当了铁道兵,现在有机会参加国庆大典,差一不二地就放他一马吧。铁军说这样吧,让他先做候补,等局里审查时,再最后做定夺。
参阅人员集中上来以后,临行前铁军对他们说:“你们这六十几个人,就要去集中受训了。大家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,发扬铁道兵的光荣传统,拼死拼活也要完成训练任务,争取一个都不要被刷下来。能够参加国庆阅兵大典,这是何等的幸运和荣耀啊。国庆十周年的大阅兵,就有咱铁道兵的方阵。我和郝向杰等五个人,有幸代表咱们铁三师参加了。当铁道兵受阅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,我们清清楚楚地听到扩音器播放的洪亮声音:‘英雄的铁道兵部队,十年中为祖国新建和修复铁路四千六百余公里。目前,正在全国二十多条铁路线上紧张施工。他们是祖国铁路建设的突击队。’当时我们可真是激情澎湃呀。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激动不已。这次国庆三十五周年庆典,能够把国旗方队的任务,交给刚刚脱下军装的铁道兵,说明党和人民一直记着我们,是对我们铁道兵功绩的肯定。铁道兵军魂不散!铁道兵精神长存!”
紧张而严酷的训练结束了,梁栋最终还是被刷了下来。不过,铁军答应他作为代表之一,随他到北京观看阅兵盛典。
1984年10月1日,北京阳光明媚,天蓝得透亮,云白得发光。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,各式各样的队伍排列有序。扩音器里反复播放《歌唱祖国》、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等歌曲。广场周边的灯柱上挂满彩旗,树上缠绕五颜六色的彩灯,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。
上午十点整,庆祝大会开始。在天安门前列队的军乐团奏响国歌。党和国家领导人登上了天安门城楼。
在阅兵式、分列式之后,开始了盛大的群众游行。最先登场的是仪仗队前导--国旗方队,随后是“1949国庆1984”巨幅标志方队,紧接着是巨型国徽方队……参加观礼的所有领导和群众,首先把目光聚焦到国旗方队。这个由一千余人组成的队伍,在正步通过天安门广场时,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擎的红布,拼组成了一面十七米宽、二十五米长、总面积四百二十五平方米的巨大国旗,恰如一幅宏伟壮丽的画卷从天而降。顿时,整个天安门广场掌声雷动。天安门城楼的观礼台上,党和国家领导人无不拍手称赞。
国旗方队队列整齐,横竖成行,步调一致,国旗平展,国旗和鲜花浑然一体,铿锵的步伐威武雄壮。在第十三工程局选派的人员中,有铁龙的儿子铁马、于成龙的儿子于德水、朱大壮的儿子朱爱军等;从铁道学院选上来的,有林中飞的儿子林麟、郝向杰的儿子郝威武等。当他们行进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时候,是否想到了父辈艰苦卓绝的奋战场景?
在路旁观看的铁军、林中飞、郝向杰、梁栋等人,欢呼雀跃,激情飞扬。因落选而一度落寞的梁栋,此刻就如同亲自上阵一般,在心里迈着脚步,跟随着队伍行进。他怎能不想到父亲梁满仓?尽管他并没有见过父亲几面,但他的身上流着铁道兵的血,继承父辈的遗志就是他的命。铁军注视着英姿飒爽的国旗方队,一幕幕铁血忠魂的场景历历在目:父亲铁流临终前高扬的手臂;战友们送别铁流的铮铮誓言;朝鲜战场上迎着敌机轰炸抢修大桥;在大兴安岭林区雪野冰河上行进;冒着暗夜风雪环绕帐篷跑步取暖;在龙头山队列前慷慨陈词;跟随运输队在山林中跋涉:师长阎景祜工地上关照周竞之;英雄张春玉飞身救战友的壮举;火场上人与火的激烈搏杀;何辉燕在通车典礼上讲话;白卡尔隧道塌方抢险;烈士墓前的祭奠;阿木尔河上冻结法建桥;铺轨队日夜兼程;铁龙葬身于火海……铁军分明看见他们的身影,就在国旗方队中熠熠闪动。一股雄浑的浩然之气,在国旗上冉冉升腾,渐渐凝聚为两个大字--军魂。
军魂!军魂!不散的军魂!